真情換得良知歸
2021-11-15 14:44:00 來源:
第三屆法治故事寫作大賽參賽作品選登
□李 動
責任編輯 尹麗
一
上世紀90年代,上海市新華路、凱旋路的拐角處有一家裝潢小店。小店里,有個漂亮的安徽打工妹,名叫王小鳳。她是安徽宣城琴溪鄉的高中生,僅差幾分沒考上大學,便委曲求全地嫁給了同村的農民吳青山。后來,兩人生了一男一女,整天過著伺候兩老又撫養兩小的艱辛生活。
1994年春節前,王小鳳聽上海打工回來的妹妹講起大上海掙錢如何容易,生活如何富裕,壓抑已久的心又活泛了起來。她想,如果自己在這窮山溝里熬一輩子,實在是不甘心。
1994年2月8日,王小鳳與妹妹一起不辭而別,來到上海闖蕩。妹妹介紹姐姐到一個廣東人開的裝潢店當了售貨員。王小鳳高興地給山溝里的丈夫寫信報了平安,并告訴他找到了工作,此后便再無聯系。
大上海的吃穿住行與家鄉窮山溝實在是天壤之別,王小鳳樂不思蜀。丈夫吳青山是個年輕力壯的漢子,怎奈得住寂寞?一個月后,他便借了錢親自赴上海找到了那個小店。
與妻子同住了一個星期后,臨別的那晚,吳青山聲淚俱下地央求妻子:“看在兩娃娃的份上,跟我回家過日子吧。”王小鳳過上了每月500來元工資的舒心日子,豈肯放棄,便態度堅決的說:“你要走就走吧,我不用你管。”
吳青山被嗆得怒不可遏,但人窮志短,他只能忍氣吞聲地坐在那里抽悶煙。妻子見吳青山鐵青著臉,便安慰他道:“我在這里先干一段時間,你反正會開車,我幫你再找份工作。”
然而,丈夫擔心妻子跟別的男人跑了,死活不同意。于是兩人又吵了起來。吳青山見妻子難以回心轉意,無奈只得決定明天自己先返回老家。
畢竟是夫妻,王小鳳見丈夫明天就要走了,便又對他百般溫順……夜深了,吳青山卻怎么也睡不著。他坐起來,點上煙,沉默良久,對妻子下了最后通牒:“你明天到底走不走?”
“不走,堅決不走!”
“那我一定要你走呢?”
“你敢?!”
吳青山見妻鐵了心不走,便怒吼道:“干脆離婚!”
“可以!你去找我爸爸,他可以代我離婚。”妻子毫不示弱。
話剛落音,雨點般的鋼管便落在了王小鳳的頭上——吳青山將長期以來的苦悶和憤懣歇斯底里地發泄了出來。待他醒悟后,妻子早已命歸黃泉。吳青山這才恍然大悟——妻子的腦袋不是山里的土坷垃。之后,他倉皇逃遁。
1994年3月16日清晨,新華路派出所接到報警后,迅即派人趕至發案現場。經過警方調查,案情很快明朗,殺人兇手非死者丈夫吳青山莫屬。于是,警方連夜趕至兇犯老家安徽涇縣琴溪鄉。
在當地派出所徐所長的指點下,上海警方翻山越嶺,趕了幾小時山路,總算摸到了荒涼偏僻的吳家。然而,吳青山自知罪孽深重,早已遠走高飛。
警察在大山深處苦守數日,仍不見吳青山的蹤影。無奈,只能委托徐所長協助緝拿兇手,空手而歸。
一個月后,負責偵破此案的新華路派出所遲副所長親自率員二赴安徽緝捕兇犯。遲所長一行星夜兼程趕至山坳里,迅速包圍了吳宅。待持槍的警察們沖進屋內,發現逃犯還是沒回來。屋內,兩個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古稀老人和一雙蓬頭垢面的孩子正圍桌吃飯。
飽經滄桑的老翁一見警察,便禁不住喟然長嘆:“孽子啊,孽子!自己作了孽跑了,扔下這對可憐的娃子,讓我們兩老怎么辦啊?”老翁干咳兩聲,又聲音沙啞地說:“老伴有腰痛病癱瘓在床,我有乙型肝炎、哮喘病,自己都顧不過來,拿什么來養活這一對娃子啊!”說到傷心處,他禁不住老淚縱橫,喟嘆道:“兒子為了拉老婆回來,把家里唯一的耕牛也賣了……”
重病纏身的老太躺在床上,木木地瞪著渾黃的眼珠,默然無語。
遲副所長發現:這才5月天,一對山娃子竟然就光著身子了。他們正用那雙小泥手捧著和自己腦袋一般大的破碗,瞪著受驚小鹿般的眸子,愣愣地瞅著警察。
桌上,一大盆水煮的菜皮權作菜肴。遲副所長又抬頭掃視了一下客堂,這是一間用泥巴和茅草糊起來的簡棚陋屋,屋內除一張破桌和幾張木凳外,空空如也,腳下則是凹凸不平的泥地。
望著如此破敗不堪的凄涼慘況,遲副所長一行內心被震撼了——倘若不是親眼目睹,他們真不敢相信,已是90年代了,中國還有如此貧窮的地方!
二
魂不守舍的吳青山漫無目的地一口氣逃到一座橋邊,坐在橋墩上放聲痛哭。哭罷,他抬頭望著茫茫的黑夜,心里更加茫然。絕望地仰天長嘆一聲后,他便一頭栽向橋墩,頓時眼冒金星,昏厥過去。
清晨,吳青山醒來時,發現身上血跡斑斑。樹叢里,傳來了清脆的鳥鳴聲。一種對生命留戀本能從他心底升起——自己就這么離開如此美好的塵世嗎?吳青山轉念想到,自己上有年邁父母,下有年幼兒女,求生的本能使他艱難地爬了起來。
逃亡路上,吳青山不敢走大道,只穿小巷,恍恍惚惚地走了三四天。他在田埂上踽踽獨行,荷鋤的農夫見他那付慘狀都回眸驚瞥。吳青山做賊心虛,便來到小河邊,取出毛巾,將臉上的血漬洗去,又用濕毛巾試圖擦去衣服上的血跡。之后,饑腸轆轆的他,溜進了一片地瓜田。也顧不上生熟,餓狼般地啃了起來。
偶爾,吳青山聽到馬路上傳來警笛聲,以為是來抓他的警車,如喪家之犬拔腿往小巷里躲。待警車絕塵遠去后,他還躲在房后嚇得不敢喘氣。他不敢在城里久留,一個勁地向空曠的地方走。
渴了,他就到水溝里喝水;餓了,便向老頭老太乞討。又怕人家聽出他的安徽口音,便裝啞巴,拿著大碗伸手向路人乞食。
路過一個村莊時,吳青山走進村口的幾戶人家,還沒乞討就被驅趕,只得從房后走。突然,他發現一個豬圈,食槽里各種發餿的豬食,吳青山不顧一切地爬進去直往嘴里塞,幾頭肥頭大耳的豬嗯嗯地向他直叫,主人從房里出來,見狀拿起鋤頭殺將過來,嚇得他撒腿便逃。
當然,吳青山也遇到了不少善良淳樸的農民。有次,他來到一戶農家,向一位老太太乞討,老太太給了他幾根玉米。感激之際,吳青山發現對方雙目失明,便主動幫老太太挑了一大桶水,又幫她砍柴。
還有一次,吳青山乞討至一鄉村時,見有草棚失火。他來到草棚前,發現棚里有頭耕牛。他明白,這是農民一家的生計所系,便不顧一切地跳進草棚,牽出老牛并將其栓在了附近的一棵樹上。
不久,耕牛主人趕來救火,見有人救了自家的老牛,便感激地拉著吳青山來到家里,備了豐盛的酒菜請他吃了頓晚餐。吳青山沒敢喝酒,怕酒后失言,但他足足吃了三大碗飯和一碗紅燒肉。臨別,主人還給了他一大杯子米飯和佳肴,吳青山心滿意足地再次踏上漂泊之路。
一個深秋的黃昏,吳青山饑腸轆轆地來到一條小道上,只見前面幾位小女孩蹦蹦跳跳嬉鬧著。突然,一位小女孩被推倒在路基下的水溝里,疼得“哇哇”大哭。吳青山見狀,扔下包袱,一個箭步跳入水溝,將女孩抱上路基,還替她擦去嘴上的血跡。
女孩們的身影消失后,吳青山還在愣愣地望著。他觸景生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兒女,不知他們現在如何?還在讀書嗎?生活沒了來源,他們是否餓死了?想到這些,他禁不住抱頭痛哭流涕,哭聲在山溝里回蕩,無人理會。
三
王小鳳的尸體停放在醫院,一天的開支就是100元。罪犯潛逃,一時結不了案,總不能無限期地停放下去。于是,新華路派出所指導員王雅清給死者的家屬去了一封信,請他們立刻來上海料理后事。
信投出去近兩個月了,卻毫無回音。王指導又打電話給當地派出所徐所長,委托他催問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徐所長告知,因為死者的家屬是貧困戶,實在無錢去上海,正在為喪事犯愁。王指導果斷地說:“你帶他們先來上海吧,一切費用由我們支付,馬上就來。”
幾天后,徐所長帶著死者的父母和公公趕到了上海。新華路派出所為他們安排了吃住,又幫助他們操辦喪事。
死者王小鳳因生前被鈍器所擊,臉部、后腦和頸部已然腫爛,面目猙獰。民警生怕家屬見了死者殘破的面容難以承受,便請化裝師為死者精心整容化裝,又買了壽衣為其換上。
雖然臉上的傷痕被遮掩過去了,但死者親屬見到親人的尸體后,還是痛苦不堪,當場號啕大哭。當民警得知死者生前從未照過相時,又立馬找來攝影師,免費為其照相,并支付了一切喪葬費用。
王指導聽說并且目睹了老區百姓的貧困現實后,深感震驚。又得知死者還留下一對老人無力扶養的幼兒后,她深感擔憂——如果公事公辦讓他們回去,這對孩子一定會失學,甚至走上流浪之路……
她越想越擔心,最后默默地給老人捐了200元。這一義舉,猶如沉石投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了層層波瀾。派出所的民警紛紛地將同情化作愛心行動,向這個極其貧苦、不幸的家庭伸出了援助之手。很快,捐款數額就達到了5600多元。除去死者家屬吃住開銷外,還剩下5000余元。
但是,如何處理這筆錢款,王指導犯難了。交給死者家屬吧,孩子們住在爺爺家,自然得不到捐款。給男方家屬吧,萬一他們不花在孩子身上怎么辦?王指導躊躇了半天,最后與柳所長商定,將這筆捐款交給涇縣教委,作為孩子們讀書的費用。
當晚,王指導向男女方家屬和徐所長宣布了這一決定,并讓雙方家屬和徐所長簽字畫押,當場將5000元捐款交給徐所長,委托他轉交給縣教委。幾位老人聽罷這一決定,均表示同意。
為了來上海辦喪事,死者家屬變賣了牲口,才湊足了300元錢。這些錢被老人小心翼翼地用手絹包好,又用針縫在上衣兜里,恨不得將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沒料到,這次來上海,不僅吃、住、行和喪葬費開銷分文未花,孩子未來的學費也有了著落。幾位老人倏地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上海警察真是大菩薩,大好人!我們代表娃子謝謝你們的大恩大德!”
王指導將他們扶起來,拉著吳老翁的手說:“以后兩孩子遇到什么困難,可以寫信來告訴我。我們一定會像對待自己孩子般關心幫助他們。”
吳老翁緊握王指導的手,老淚縱橫,喃喃不止……
四
吳青山幾個月沒洗澡了,身上奇癢無比。但他吃飯都成問題,自然顧不了其他。夏天尚且好過,熱了跳進水里洗個澡,餓了鉆進地里吃些瓜果,只是夜里要忍受襲擾不斷的蚊蟲。到了冬天,寒風刺骨,他只能躲到水泵房里避寒。而無論是哪個季節,他都不敢在一處久留。
逃亡途中的一個冬日,吳青山發現了一座破廟,便躲進去住下。他躺在草堆上,聽著“呼呼”的北風,望著窗外的明月,感到往事不堪回首。
那年,王小鳳因為沒考上大學,心情郁悶。初中畢業的吳青山勸慰她不必難過,只要好好干,干什么都有前途。王小鳳感到,只有吳青山能理解自己。
時間久了,兩人便戀愛了。1982年春節前夕,王小鳳家造房子,吳青山去幫忙朱家見小伙子不錯——既吃苦耐勞,又英俊機靈,也就默認了兩人的婚事。
倒是吳家父母猶豫不決。他們覺得,女方是高中生,人又長得漂亮,怕是靠不住,還是找個老實巴交的兒媳婦省心。但吳青山一口回絕,死活要娶王小鳳。
1982年春節,這對戀人熱熱鬧鬧地舉行了婚禮。他們的親戚和鄉親們都很滿意這樁婚事。小夫妻倆恩恩愛愛,先后生有一兒一女。只是兩人都靠種地為生,日子過得有點窘迫。
這時,鄉里辦了家水泥廠,交1000元入股便可進廠當工人。這對為生計犯愁的小夫妻湊了2000 元進廠當了工人,小日子逐漸過得紅火起來。可讓吳青山納悶的一點是:當化驗員的妻子,工作并不算繁重,卻經常加班晚歸。
盡管有些疑惑,但吳青山還是選擇深信妻子。沒想到,一天他有事提前回家,發現妻子正與水泥廠的副廠長睡在床上。吳青山頓時怒從中來,狠揍對方。副廠長于是把矛頭轉移到廠長身上,說自己發現王小鳳和廠長有不正當關系,以此要挾王小鳳,兩人這才好上的。
吳青山一聽,妻子竟然還與廠長有染,更是怒火萬丈。廠長是吳青山的老師,曾教導學生正派做人。豈料,為人師表的老師卻是個人面獸心的偽君子。吳青山找到廠長一頓痛斥,廠長卻反問他:“你有什么證據?” 吳青山被問得啞口無言,氣呼呼地跑回家找妻子算帳,可她早已不辭而別回了娘家。
吳青山于是找到妻子娘家,可王小鳳非但不認錯賠罪,還甩出一句狠話:“離婚!”一聽離婚,吳青山頓時沒了脾氣。他委曲求全地說:“我已原諒你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求你還是回家吧。”岳母接過話茬:“先讓小鳳在家休息兩天再說。”吳青山也算是有了個臺階下,無可奈何地回了家。
之后,吳青山又找到鄉長反映情況,并要求嚴懲廠長。結果,廠長太平無事,老婆卻被廠里開除了。怒火中燒的吳青山找到鄉長評理,鄉長一臉無奈地說:“水泥廠是鄉里主要的經濟來源,一時沒人頂他,只好犧牲小鳳了。”吳青山無言以對。
不久,吳青山接到法院通知——妻子王小鳳提出了離婚訴求。對吳青山而言,這猶如一道晴天霹靂。他堅決不同意離婚。最后,雖然法院未予判決,但吳青山心里從此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夢里,吳青山見到了死去的妻子披頭散發、鮮血淋淋地向他走來。他驚叫一聲,從夢中醒來,嚇出一身冷汗。此刻,門外雷電交加,大雨滂沱。吳青山一頭沖進大雨中,伸出雙臂對著雷電大聲疾呼:“千不該萬不該殺了老婆,結果上不能盡孝,下不能養小。老天啊,求求你寬恕我吧!”大雨中,吳青山跪了許久。
風吹雨打加上郁悶饑餓,使得牛一般健壯的吳青山終于病倒了。他迷迷糊糊地在破廟里昏睡了三天。第四天,他醒來后渾身疲軟,渴得難受,嘴唇也起了泡。他硬撐著起身,扶著樹枝蹣跚來到附近一農家討了一大碗水和幾個地瓜。吃下去后,他感覺好受了許多。
中午,太陽朗朗地曬在打谷場上,吳青山躺在谷堆上曬太陽。一群孩子嬉鬧著用石子扔他,還上來踢他。吳青山本性暴躁,但不敢還手,只得忍氣吞聲地離去。
五
一年后,上海市新華路派出所的王指導派民警諸明湖一行赴安徽追捕逃犯。他們途經涇縣時,吃罷晚飯已是9時許。民警們來到深山溝里的吳青山家,見到了住在客堂里吳老翁。諸明湖氣喘吁吁地說:“我們是特意來看看孩子們的,老大爺還認識我嗎?”
吳老翁揉著惺松的睡眼,定睛一看,受寵若驚地跳了起來,一個勁兒道:“認識認識,大恩人怎會忘記。坐,快請坐!”
老翁扯開沙啞的嗓子呼喚老伴和孩子們,民警示意道:“讓他們安靜地睡吧,不打擾。”民警看看熟睡的孩子們,便靜悄悄地走了。
民警們返回派出所后,向所領導談起了看望孩子的情況。王指導不無憂慮地說:“女孩子才10歲,男孩子剛8歲。兩位老人風燭殘年,自顧不暇,又沒生活來源。一旦老人倒下,這對孩子的生活就沒著落了。干脆好事做到底,我們來‘領養’這對孩子。”大家點頭,一致表示同意。最后,大家商定按時給孩子們寄去生活費,還決定等孩子們放暑假后,邀他們來上海玩,與民警們見見面。
1997年8月8日,在新華路派出所民警們的盛情邀請下,吳老翁攜孫兒、孫女一路顛簸來到了大上海。派出所早已為他們安排了住宿,細心的王指導員見孩子們蓬頭垢面、臟亂不堪,趕緊帶他倆去修剪頭發。之后,又細心地給兩個孩子洗澡,換下又臭又臟的衣褲,穿上了嶄新的童裝。經過一番“改頭換面”,兩個孩子與來時判若兩人。
第二天,民警帶孩子們逛市容。南浦大橋、外灘、南京路……兩個山溝里走出的孩子邊吃著冰淇淋,邊瞪著牛眼愣愣地望著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仿佛走進了安徒生的童話世界。
第三天上午,孩子們來到派出所會議室。望著一屋身著警服的叔叔阿姨們,他們低頭抿嘴,撥弄衣角,激動中摻雜著幾份緊張。
王指導代表所有民警囑咐孩子道:“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今后有什么困難寫信告訴我們,警察叔叔、阿姨會盡力幫助你們渡過難關。”說罷,她鄭重地遞給女孩剛捐的500元錢款,又遞上新書包、新皮鞋、新衣服等禮物。
各種禮物像小山似地堆在了孩子們面前。女孩望著眼前五彩繽紛的禮物,激動得淚花閃閃,囁嚅地說:“謝謝警察叔叔阿姨們,我一定好好讀書,來報答你們……”小男孩則將自己精心構思的一幅“警察阿姨敬禮圖”送給了王指導。
1998年3月初,王指導提升為上海市公安局長寧分局副局長。臨別前,她鄭重地關照新上任的指導員王耀和:“我馬上就要離開了,你要繼續好好照顧這對孩子,一定要負責他們讀完書走上社會,最好是能讀完大學。”王耀和鄭重地點點頭,接下了這個沉甸甸的任務。
當年6月,王耀和帶領幾位民警駕車8小時,一路顛簸來到深山溝探望吳家姐弟倆。已經上中學的姐弟倆見到上海的警察叔叔們,歡快異常。他們接過新衣新鞋、學習用品,格外開心。
姐姐吳月將要初中畢業,但她想早點工作,以資助弟弟吳華讀大學。王耀當即表態:“只要姐姐想考大學,經費不夠,我們將一如既往地捐款資助。”村長告訴王耀,弟弟畫畫很有天賦,說著拿出一幅素描。民警們一看,都嘖嘖稱贊,當即表示要支持孩子學畫。
臨別時,村民們夾道相送,小車被堵得寸步難行。村民還從家里取出各種土特產,直往小車里塞……
六
吳青山裝聾作啞沿街乞討,一路經過了浙江、福建、江蘇、四川等地。過著顛沛流離的流浪日子。他想到一死了之,但為了見一面朝思暮想的父母和孩子,又決定要活下去。
這天,當吳青山來到一個小鎮上,居然聽到了鄉音,心里一陣激動。他已逃亡五年半之久。
他來到一農舍前,問一位抽旱煙的老大爺:“這是什么地方?”
老大爺告知:“這是黃山。”
吳青山聽罷興奮不已,知道離家不遠了。又問:“宣城是哪個方向?”
老大爺沒說話,只用煙斗一指。
那就是吳青山家鄉的所在,他激動難抑地向著那個方向星夜兼程。
1999年9月25日黃昏,如血的殘陽映照著崇山迭嶺,一縷炊煙在茅舍上裊裊升起。
浪跡天涯五年有余的吳青山躲在樹后,凝視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屋,百感交集。他深知罪孽深重,不敢貿然回家。等到殘陽徹底隱入大山,他才趁著月色悄然現身。
他先敲開隔壁弟弟家的門。弟弟出門見夜色中一臉污垢的黑影,驚慌地問:“你找誰?你是人還是鬼?”
對方悄聲道:“我是你哥哥吳青山啊。”
弟弟愣了半晌。認出哥哥后,他沖上前去緊緊抱住哥哥。兩人都痛哭流涕。弟弟將哥哥拉回家中,弟媳趕緊燒水讓哥哥洗澡。之后,吳青山又痛痛快快地飽餐了一頓。他感嘆道:“五年多來,我沒有吃過一頓飽飯,沒有洗過一次熱水澡,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因怕老母過于激動,弟弟沒敢驚動,只悄悄地叫來老父。老父走進小兒子家見望著兀立在眼前、滿臉絡腮胡子的流浪漢,愣怔片刻,一把抱住大兒子失聲痛哭。
老人心疼地問:“你這幾年是怎么過的?”
吳青山急切地說:“你先別問,把兩個孩子叫來。”
兒女聽說日夜思念的父親終于回來了,沖出屋來到叔叔家三人哭成一團。
吳青山撫摸著坐在膝蓋上的一兒一女,問:“你們恨爸爸嗎?”
兩孩子搖搖頭。
吳青山感嘆:他們懂事了,有苦難言。這讓作為父親的他心里更為難受。
吳青山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潛逃五年后,父母安然健在,孩子健康成長。一雙兒女不僅都未輟學,兒子還學得一手好畫。
他更沒有料到的是,父親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上海新華路派出所民警相助的結果。他邊翻閱兒女在上海高樓大廈前的留影,邊聽老父兒女動情地敘述,淚水漣漣。
在老父和弟弟苦口婆心、曉以利害的規勸下,不知所措的吳青山終于痛下決心,決定隨他們去上海向警方投案自首。
翌日清晨,吳青山來到老母榻前,見老母尚在夢中。望著白發蒼蒼,面龐猶如松樹皮似的老母,他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哭聲驚動了老母。她從夢中醒來,見兒子跪在眼前,以為還在夢中。當朝思暮想的兒子拉著自己的手,她才信以為真,頓時激動得老淚縱橫。
兒子將頭埋在母親的懷里哭喊道:“娘,兒子不孝,對不起你的養育之恩。”
老母撫摸著兒子的頭,喃喃地對丈夫道:“快把那只老母雞宰了。”
熱氣騰騰的雞肉很快上了桌。吳青山望著美味,怎么也吃不下去。
1999年9月26日上午9時許,新華路派出所值班民警接到吳父從安徽長途汽車站打來的電話,吳父告知民警,兒子馬上前來自首。民警們得知后,頓時沸騰起來。是的,幾年來的愛心行動,終于感化了鐵石心腸的逃犯。
民警們估計,吳青山一行七八個小時便可抵達。于是到了下午,大家在派出所的會議室等待著他們。
然而,吳青山一行因路途上發生了交通事故,被堵了兩小時。抵達上海后,他們又到路邊小店飽餐一頓,之后才打電話告知派出所已經到達。民警接到電話后急得直喊:“你們就在長途汽車站等著,千萬不要動!我們馬上就趕過來。”
司機拉響警報,迅即趕至上海長途汽車站。吳青山見到警察,自覺地伸出了罪惡的雙手……
已是上海市公安局長寧分局副局長的王雅清聞訊,也趕到了長途汽車站。見到吳青山的一刻,她不禁說:“你知不知道你爸爸為你操了多少心?你的孩子吃了多少苦?”
吳青山淚流滿面,道:“我都聽說了,謝謝你們的大恩大德。我父母和孩子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你們關心,謝謝!”說罷,他突然跪了下來。
王副局長趕緊拉他起來:“吳青山,你不要這樣,這是我們民警應該做的。你今天主動上門來自首,是對我們民警最好的報答!”
她又緊緊握著吳老翁的手,贊揚道:“謝謝你規勸兒子主動前來自首。”
吳老翁淳樸地說:“應該做的。”
2000年11 月,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根據吳青山投案自首的情節,判處其無期徒刑。監獄根據其積極表現,先后四次減刑,并于2016年釋放。吳青山出獄后取得了駕照,在家鄉一家私企找到了開產車的工作,并找到了另一半。他們建造了新房,開始了新的生活。
吳家姐弟的生活也開啟了新的篇章。在新華路派出所民警的幫助下,姐姐吳月中專畢業后來到上海,在所長的關心下,在一家餐廳找到了工作。
2019年,春暖花開時節,新華路派出所的三十多位民警都收到了吳家的喜糖。原來,不久前,吳青山的兒子吳華與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喜糖就是他托儲明湖送來的。當年那個瘦弱的小男孩,已在蘇州開了一家汽車配件公司,管理著十余名員工。
而早在2005年,那個山坳里的小村,許多人都沒想到,吳家竟出了全村第一個本科生——吳華考上了安徽科技大學。此后每年,新華路派出所都派民警儲明湖給吳華送去了一萬元捐款,作為其學費和生活費,直至他畢業。
多年前,新華路派出所民警們對孩子們許下的承諾,都用行動一一履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