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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在中華五千年的浩瀚歷史中，古詩詞就像一顆璀璨的明珠，閃耀著智慧的光芒。當古詩詞遇上商標，文化意蘊與商業價值的碰撞會引發更廣泛的關注。

本報本期推出兩起古詩詞與商標關聯的案件。這兩起案件從不同角度揭示，商標注冊不僅是商業行為，更需兼顧文化傳承與社會公共利益。同時，商家在選擇古詩詞作為商標時，應充分考慮其顯著性。

圖為泉州西街街景一角。                  王雄 攝

《法治周末》記者 劉希平

“半城煙火半城仙”是一首描述福建泉州的詩句，意思是泉州這座城市既有繁華煙火的一面，又有超凡脫俗、仙境般的一面。這一詩句出自明代文學家楊慎的《泉州》一詩。

幾年前，泉州一家餐廳因使用這句詩作為門店招牌，結果惹來了一場商標侵權風波。在一審被判賠后，二審結果反轉，泉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最后認定“半城煙火半城仙”商標屬于惡意搶注。今年3月，這起備受社會各界廣泛關注的案件，入選2024年度新時代推動法治進程十大提名案件。

“半城煙火半城仙”被商家注冊成商標后，緣何又被法院認定惡意搶注？對類似惡意搶注公共文化資源商標的行為，我國的法律法規又是如何規制的？

餐廳使用詩句被認定侵權

近年來，泉州這座古韻與新潮相融的千年古城，文旅經濟正蓬勃發展，吸引著全國各地游客紛至沓來。然而，一起商標侵權糾紛案，曾讓當地一家網紅餐廳陷入了困境。

2021年7月，隨著“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成功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泉州文旅熱度飆升。乘著這股東風，不少商家嗅到了商機，黃某在泉州開了一家餐廳。為了實現線上線下聯動、破圈升級，他給餐廳掛上了一塊“半城煙火半城仙 販賣人間煙火氣”的招牌。隨著泉州申遺成功以及宣傳手冊的推出，這家餐廳線上網店銷量不斷暴增，每天前來打卡的游客絡繹不絕，迅速走紅。

然而，糾紛也隨之而來。原來早在泉州申遺時，泉州某廣告公司（以下簡稱廣告公司）便敏銳地察覺到“半城煙火半城仙”這7個字背后的商業價值，該公司便于2021年1月15日開始，將“半城煙火半城仙”申請注冊為商標，并分別于同年8月28日、9月7日核準注冊，核定使用商品/服務項目為第35類和第43類。

2023年6月，廣告公司發現黃某的網紅餐廳在網絡平臺店鋪上傳了多張帶有“半城煙火半城仙”文字的宣傳圖片，售賣茶飲、果汁等商品，廣告公司便一紙訴狀將餐廳所屬的泉州某餐飲公司（以下簡稱餐飲公司）告上法庭，請求法院判令餐飲公司立即停止侵權，并支付維權費用及賠償費共計10萬余元。

泉州市洛江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廣告公司系涉案商標的權利人，其權益應受法律保護。餐飲公司開設的網絡店鋪中部分圖片使用了與涉案商標完全相同的文字，構成商標性使用，侵犯了廣告公司的注冊商標專用權，遂酌情確定餐飲公司賠償廣告公司經濟損失6000元。

此案一審宣判后，廣告公司認為一審判賠額過低，向泉州中院提起上訴。

詩句已成泉州代名詞

泉州中院受理案件后，迅速成立合議庭進行審理。辦案法官發現，“半城煙火半城仙”其實就是泉州形象的宣傳標語。

根據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規定，民事主體不得濫用民事權利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或者他人合法權益。雖然涉案商標已核準注冊，但其權利基礎可能存在重大瑕疵。為了證明商標內容涉及公共文化資源，法院合議庭成員分頭前往泉州市文旅局等相關部門，依法調取“半城煙火半城仙”作為城市形象宣傳推廣的相關證據。

經調查發現，早在2014年，泉州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便以“半城煙火半城仙”描述泉州多元文化形象，并開展各項旅游宣傳活動。2018年，泉州文旅部門刊印《半城煙火半城仙——尋訪海上絲綢之路起點泉州》的旅游手冊向公眾發行。2019年，泉州城市旅游宣傳片《半城煙火半城仙》在多平臺播放，單天點擊量達50萬人次，宣傳片還榮獲2019年度博鰲國際旅游獎“年度短視頻創意榜”大獎。

事實上，“半城煙火半城仙”早已成為泉州的代名詞，在社會公眾中形成了極高的知曉度，是與泉州城市形象高度關聯的公共文化資源。

惡意注冊構成權利濫用

泉州中院審理后認為，“半城煙火半城仙”與泉州的城市特色緊密相關，是泉州多元文化的形象表達。早在2014年，泉州文旅局便以“半城煙火半城仙”描述泉州多元文化形象，開展各項旅游宣傳活動，該詞句在社會公眾中已形成極高的知曉度，成為各地游客對泉州的標志性記憶，已成為與泉州城市形象高度關聯的公共文化資源。

廣告公司作為本土企業理應知悉“半城煙火半城仙”作為泉州城市形象的代言詞所具有的廣泛社會影響力，仍進行商標注冊申請。廣告公司還先后在20余種商標類別中申請了包括“半城煙火半城仙”“桑蓮法界”在內的多個與公共文化資源相關的商標，意圖借助泉州世遺及文旅熱度將公共文化資源據為己有并以此牟利，明顯違反誠實信用原則，屬于惡意注冊商標的違法行為，構成權利濫用。雖然餐飲公司就此案未提出上訴，但本案一審判決可能導致廣告公司對公共文化資源的不當壟斷，有損社會公共利益，泉州中院二審判決撤銷一審判決，并駁回廣告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據悉，二審判決生效后，泉州中院聯系廣告公司進行釋法說理，廣告公司主動表示服從法院判決。

易玲

中南大學法學院教授

中南大學知識產權法研究所所長

■評案

商標注冊要尊重公共文化資源

“半城煙火半城仙”，這句描繪泉州獨特風貌的詩句，本是公共文化資源，卻因商家惡意搶注商標引發糾紛。此案不僅關乎當事雙方權益，更涉及公共文化資源保護與商標法律規制，意義深遠。

從案件經過看，廣告公司搶注“半城煙火半城仙”商標后起訴使用該標識的餐飲公司，一審餐飲公司被判侵權。但二審法院深入調查發現，“半城煙火半城仙”早于2014年就被泉州文旅部門用于宣傳推廣，是泉州城市形象的代名詞，在公眾中知曉度極高。廣告公司作為本土企業，理應知曉其廣泛影響力，卻仍惡意搶注，違反誠實信用原則，構成權利濫用。

在法律規制方面，我國對惡意搶注公共文化資源商標行為絕不姑息。商標法強調申請商標應遵循誠實信用原則，不得損害他人現有的在先權利，也不得以不正當手段搶先注冊他人已經使用并有一定影響的商標。廣告公司的行為明顯違背這一原則。此外，民法典規定民事主體不得濫用民事權利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

這一案件警示企業和個人，商標注冊要嚴守法律底線，尊重公共文化資源和他人權益。也彰顯司法機關在維護公平競爭市場秩序、保護公共文化資源方面的堅定立場，為類似案件處理提供了參考，助力營造健康有序的知識產權保護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