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
微信
“千禾0”事件背后的“零添加”真相
2025-04-03 09:23:47 來源：法治日報·法治周末
■編者按
食品安全大過天。
普通消費者獲取食品相關信息的渠道，通常是食品包裝上的成分表、保質期等內容。然而，有的企業卻通過玩文字游戲、打法律擦邊球等形式，誤導消費者或者讓消費者無法獲得真實、準確的信息。
本期《法治周末》以專題的形式，向讀者呈現“零添加”“無糖”等常見食品標識背后的真相。
視覺中國供圖
《法治周末》記者 孟偉
在當下的食品市場中，“零添加”已然成為熱門標簽，仿佛只要貼上它，產品就等同于健康、安全，引得消費者競相追捧。
千禾0零添加醬油曾因消費者對其“零添加”的信任而備受青睞，而《消費者報道》發表的文章稱，其送檢的13款宣稱零添加的醬油中，千禾御藏本釀380天醬油檢測出0.011mg/kg的鎘。消息一出，消費者嘩然，不少人質疑“千禾0”商標與產品實際“零添加”的真實性。
這看似簡單的“零添加”三個字，背后可能隱藏著諸多爭議與法律問題。
這些打著“零添加”旗號產品的宣傳是否存在誤導消費者之嫌？又是否觸碰了法律紅線？
千禾味業曾多次申請注冊與“零”相關的商標
公開資料顯示，《消費者報道》向第三方檢測機構送檢13款宣稱零添加的醬油，包括加加、海天、千禾等多個品牌。測試結果顯示，送檢醬油中，12款檢出鎘，7款檢出總砷。其中，千禾御藏本釀380天醬油中，檢測出0.011mg/kg的鎘，但未超出國家食品安全標準（總砷限值≤0.5mg/kg，醬油原料豆類鎘限值≤0.2mg/kg）。
這一檢測結果，讓一直宣稱醬油產品無添加的“千禾0”成為爭議焦點。
3月20日，千禾發布關于媒體報道醬油產品檢出“鎘”以及與零添加相關情況與消費者的溝通說明：0系列產品符合公司生產工藝要求，在生產中不存在違反零添加生產要求的情況，在生產過程中除生產所需的食品原料外未使用食品添加劑。同時，0是千禾味業食品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千禾味業”)的注冊商標，按商標法規定在核準的商品上使用。
千禾醬油標簽中顯著的0是注冊商標這一消息，引來更多消費者的質疑，直呼感覺受到了欺騙：“這不是誤導消費者是什么？我當時就是看著零添加買的。再也不會買了！”
更有消費者直指，千禾醬油憑借“零添加”的概念贏得眾多消費者的青睞，消費者本以為選擇“千禾0”醬油就是選擇了更健康、純粹的產品，沒想到卻陷入了真假“零添加”的漩渦。
公開資料顯示，2022年，千禾味業憑借“零添加”產品成功抓住了市場機遇，營收從2021年的19.25億元躍升至2023年的32.07億元，凈利潤也實現了從2.21億元到5.3億元的顯著增長。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劉俊海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許多企業利用消費者追求健康的心理，誤導消費者認為其產品是零添加劑產品，實際卻并非如此。企業如果通過玩文字游戲贏得消費者信任，就是一種打擦邊球的行為，規避了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廣告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和食品安全法。”
在他看來，企業之所以明知故犯，是因為“零添加”的宣傳能讓產品賣得更貴，獲取不當利益。如實披露含有添加劑的情況，可能導致產品購買量減少、價格降低。
千禾味業在說明中表示：0是千禾味業的注冊商標，按商標法規定在核準的商品上使用。0是我公司零添加產品的重要標識，0系列產品是零添加產品，有嚴格的生產要求，在生產過程中嚴禁使用食品添加劑。并稱，該系列產品不存在蹭熱點混淆零添加概念的行為。該商標設立的初心是為了對零添加產品做區別，便于廣大消費者選購，不存在誤導消費者的行為，歡迎廣大消費者監督。
《法治周末》記者調查發現，千禾味業曾多次申請注冊與“零”相關的商標。
記者在國家知識產權局商標局中國商標網中查詢申請人名稱為“千禾味業”的商標，共查詢到329個商標申請記錄。記者發現，從2018年12月千禾味業開始以“千禾零加”“千禾零添加”“千禾零添佳”文字為主申請商標，但這些商標狀態均為“申請被駁回、不予受理等，該商標已失效”，同時期申請的“千禾0+”（千禾字號大于0字）在2019年成功注冊。
千禾味業2020年申請的“千禾0”（0字醒目突出，明顯大于千禾字號）于2021年2月注冊成功，該商標與目前市面上使用的千禾醬油瓶身的“千禾0”字樣基本相同。該企業后續成功注冊多個以“0”為圖形的商標。
此后，千禾味業持續申請與“零”“加”相關詞匯的商標。2021年申請的“千禾0 零加醬油”（0字醒目突出，明顯大于其他字）商標顯示“申請被駁回、不予受理等，該商標已失效”。2023年申請的字體為黃色的“千禾0”（0字醒目突出，明顯大于千禾字號）商標目前狀態為“駁回復審中”。
《法治周末》記者致電千禾味業采訪相關問題，截至發稿前未獲得回應。
涉嫌利用商標注冊規避廣告法限制
從注冊角度看，商標本身注冊行為合法，但在實際使用中卻引發諸多爭議。
《法治日報》律師專家庫成員、北京中銀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高景賀在接受《法治周末》記者采訪時表示，我國商標法不僅在第七條規定了“申請注冊和使用商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而且第五十六條規定“注冊商標的專用權，以核準注冊的商標和核定使用的商品為限”，即獲得核準注冊的商標專用權人不是光享有使用商標權利，而且負有誠信使用、規范使用商標的義務。
高景賀表示：“即便不考慮千禾味業申請注冊‘千禾0’商標是否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千禾0’商標下面跟著‘零添加醬油’字樣，客觀上向消費者強化了零添加的意思，存在欺騙和誤導消費者的嫌疑。”
中國政法大學傳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還指出，商標的這種使用方式與商標法第十條禁止的欺騙性標志類似，可能涉嫌以不正當手段獲取注冊。
在廣告法范疇內，“零添加”宣傳也存在爭議。
《法治周末》記者注意到，廣告法第四條明確，廣告不得含有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不得欺騙、誤導消費者。廣告法中還對絕對化用語進行限制，不得使用“國家級”“最高級”“最佳”等用語。
在此前“零添加”是否屬于絕對化用語并沒有界定，但在朱巍看來，“千禾0”商標有通過商標注冊規避廣告法限制的嫌疑。
劉俊海認為，“零添加”作為廣告宣傳，滿足廣告的基本構成要件，但其宣傳內容不能涉嫌欺騙和誤導消費者，不能違反廣告法中廣告不得含有虛假內容、不得欺騙和誤導消費者的規定。
《法治日報》律師專家庫成員、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王菲也表示，虛假廣告分為完全杜撰事實和片面披露事實兩種情況，判斷的關鍵在于是否真實、客觀、全面地反映產品情況，千禾“零添加”的宣傳若未達到這一標準并產生誤導后果，就可能被認定為虛假宣傳。
“零添加”被禁止使用
零添加的定義是什么？
目前我國對“零添加”尚無統一定義，市面上很多號稱零添加的食品，每個商家對其在標簽中號稱的“零添加”都有自己的定義。
海天集團此前推出了一款名為“0金標蠔油”的產品，其瓶身顯著標注著“零添加蠔油”。在“零添加”的定義方面，海天給出的解釋為：該產品未添加防腐劑（山梨酸鉀、苯甲酸鈉）以及甜味劑（三氯蔗糖），經檢測，這些成分的含量均未檢出。
松鮮鮮牌的金標松茸鮮醬油標簽上醒目標明標“0添加”“0防腐劑”“0甜味劑”“0農殘”。在產品背面解釋道：“0添加、0防腐劑、0甜味劑是指本產品生產過程中無添加且成品中未檢出苯甲酸鈉、山梨酸鉀、三氯蔗糖、安賽蜜，0農殘是指234項農殘檢測均未檢出。”
朱巍指出：“零添加宣傳容易誤導消費者。消費者通常不了解零添加中添加的具體范疇，不清楚哪些是允許添加的、哪些不是。實際上，零添加可能只是指未添加當時使用標準中禁止的物質，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無添加，這容易使消費者產生誤解。”
“食品添加劑并非一定有害，但食品包裝和標簽需遵循諸多規范，如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對食品名稱、配料表等多項內容都有明確要求，同時要求不得標注虛假夸大信息，轉基因食品需顯著標識。”王菲說，企業標準需高于國家強制標準和行業標準才有效。
“這種宣傳還可能對未作此類宣傳的競爭對手構成不正當競爭，會讓消費者推定其他未標明‘零添加’的產品含有添加物。”朱巍說。
高景賀表示，反不正當競爭法第八條規定的虛假宣傳，不僅包括經營者提供不真實的商品信息欺騙誤導相關公眾的虛假宣傳行為，還包括使用歧義性語言進行引人誤解的宣傳行為。
3月27日，國家衛生健康委會同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發布新修訂的強制性國家標準《預包裝食品標簽通則》（以下簡稱《通則》），預包裝食品不允許再使用“不添加”“零添加”“不使用”等用語對食品配料進行特別強調。
朱巍表示，《通則》的出臺意義重大，它促使企業實事求是地宣傳產品，清晰呈現食品配料表，避免消費者的知情權受損，保障企業在公平的起跑線上競爭，防止企業通過誤導手段獲取不正當市場份額。他建議，企業依法宣傳，不能采用曲線救國的方式達到違法宣傳的目的，耍小聰明會使企業損失誠信。
王菲認為，“零添加”并非一定代表健康安全，《通則》禁止特別強調“零添加”等內容，也在一定程度上是為添加劑正名。
京公網安備 1101050203877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