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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法之鄉

李斯從位極人臣，到身陷囹圄，中間不過數年

視覺中國供圖

□倪曼

古代九州中，豫州中部有一縣名為“上蔡”。世傳上古時，伏羲畫卦于蔡，多見于史料。

在今河南省駐馬店市上蔡縣城東15公里的白龜廟村，有一座八角涼亭矗立于高臺之上，掩映在幾株古柏之中，這就是伏羲畫卦亭，俗稱八卦亭。《上蔡縣志》載：“畫卦亭又名八卦亭，建在一磚砌正八邊形基座上，為八角單檐攢尖頂式建筑。飛檐由八根石柱支撐，檐下周圍刻‘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字，表示八卦。”

至春秋時，這里更是發生過“孔子困蔡”的故事。孔子前后共“居蔡三歲”，沒有為蔡國當權者所用，卻遭到不禮圍困。孔子行至陳國與蔡國之間（今上蔡縣蔡溝北），楚國派使臣聘請孔子。陳、蔡兩國大夫認為，孔子若為楚所用，將不利于陳、蔡。于是，發徒役圍困孔子于郊野，“孔子不得行，絕糧七日，外無所，藜不充，從者皆病”（《孔子?家語》）。面對困窘，孔子卻慷慨講誦，弦歌不衰，與弟子共同探討其道天下不容的原因，以磨意志，以勵信心。

孔子在蔡地的從游弟子甚多，僅名列孔門72賢者的，上蔡就有6人：漆雕開、漆雕從、漆雕侈、漆雕憑、曹恤、秦冉。他們被譽為上蔡“孔門六賢”。由此，也折射出孔子的儒家思想當時在蔡地影響之深廣。

《韓非子·顯學》提到，孔子死后，儒家內部分為八派：“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孟子）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荀子）之儒，有樂正氏之儒。”其中“漆雕氏之儒”即出身上蔡。不過，真正從上蔡走出并名震天下的，卻是前文提到的另外一個流派的弟子。那就是師從荀子的李斯。

李斯生于公元前280年。這一年，秦攻楚，取黔中。李斯就誕生于楚國喪師敗北、失地遷都的動亂形勢中。李斯在這個楚國暫時偏安的局面中讀書、娶妻，在上蔡郡為郡小吏。李斯為郡小吏的職務，根據推測應為管理倉庫職員，因為他曾見倉中之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廁中之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從而發出“賢與不肖在所自處”（一個人有出息還是沒出息，就如同老鼠一樣，是由自己所處的環境決定的）的感嘆。

據上蔡縣文物管理所工作人員李才華介紹：李斯在上蔡的住址有兩處，一在上蔡縣城西南5公里的李斯樓村，一在上蔡縣城東門里。

康熙本《上蔡縣志》曰：“李斯故宅在縣西南。”并且當地世傳李斯為李斯樓村人，李斯樓村人也認為李斯是自己的祖先。李斯樓俗名“李七樓”，“七”是“斯”的諧音。該村左傍蘆崗，右濱汝河，土壤肥沃。村前有崗，崗北有澗，傳說李斯青少年時期習武，經常張弓飛馬上崗，又從崗上發箭馳下，馬渴時就在澗中飲馬。因此名崗曰“跑馬崗”，名澗曰“飲馬澗”。崗上曾出土戰國銅劍等遺物。

上蔡東門里則是李斯的城中住宅，在故上蔡縣城東門里街北，即今上蔡縣第一初級中學與土產公司、百貨公司倉庫一帶。李斯居上蔡東門也多有記載。比如，虞荔《鼎錄》曰：“李斯為丞相，鑄一鼎。其文曰：‘上丞相鼎’，埋于上蔡東門。”埋鼎埋玉都是取意吉祥，李斯在上蔡東門埋鼎，亦是取對住宅吉祥之義。

李斯的政業是在秦國起家的。他“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后，發現“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史記·李斯列傳》）。遂拜見秦國相國文信侯呂不韋，請求充當他的舍人。呂不韋很賞識李斯，任命李斯為郎官。其才華在朝堂上下均認可，秦王嬴政尊李斯為客卿，任命李斯為長史。

但是不久，李斯的職業生涯遇到了意外的風波。即所謂的“鄭國渠事件”（韓人鄭國來間秦，以作注溉渠），秦國的王族大臣游說秦王，表示從各諸侯國來奉事秦王的人，大都是為他們本國的利益而來，目的是離間秦國而已，請求大王把客卿一概驅逐。李斯也在計劃要被驅逐的客卿之列。

于是，李斯呈上了著名的《諫逐客書》。他列舉了秦穆公、秦孝公、秦惠王和秦昭王重用客卿而不斷強大的例證，特別還提到了商鞅：“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至今治強。”并小結道，“是以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泰山不排斥泥土，才能矗立高大；河海不挑剔細流，才能變得深廣；成就王業的人不排斥庶人，才能顯出盛德）。”

李斯說：“夫物不產于秦，可寶者多；士不產于秦，而愿忠者眾（非秦國出產的物品，值得珍視的很多；非秦國出生的士人，愿意效忠的也不少）。”如果驅逐客卿，無異于“藉寇兵而赍盜糧”（借武器給敵寇，送糧食給盜賊）。秦王聽后，認為很有道理，于是廢除了逐客令，恢復了李斯的官職。

二十余年后，秦始皇統一六國。李斯被任命為丞相，他吸收了其師兄韓非的法治思想，主張“以法為教，以吏為師”。《史記·李斯列傳》小結道：“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隨后，李斯還參與了“同文書，治離宮別館”的工作，并在秦王“巡狩，外攘四夷”的進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不過《史記》中只是一語帶過：“斯皆有力焉。”他的權勢日漸強盛，長子李由任三川守，更是與秦始皇成為兒女親家。“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 這一天，長子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庭車騎以千數”。李斯在這本該喜悅的時刻，想起了自己老師荀子的話“物禁大盛”，喟然而嘆：“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我本是上蔡平民、街巷里的百姓，皇上不以我低下，把我提拔到這樣高的地位……然而，事物發展到極點就要開始衰落，我還不知道歸宿在何方啊）！”此后，可謂一語成讖。李斯從位極人臣，到身陷囹圄，中間不過數年。其長子李由也因打擊吳廣起義不力為由，先被調查后以謀反之名被殺。

到了秦二世二年（前208年）七月，李斯被判處五刑，在咸陽街市上腰斬。臨行刑時，跟他的次子一同被押解，他回頭對次子說：“我想和你再牽著黃狗一同出上蔡東門去打獵追逐狡兔，可是如今，又怎能辦得到呢！”

李才華曾就李斯臨刑前尚念念不忘的上蔡東門這個獵場進行考證。這個獵場現在尚有遺址可查，即今齊海鄉和五龍鄉一帶。這個地方戰國時期夏秋積水，春冬水涸變為莽莽草原，野兔縱橫。李斯居上蔡東門，出城三五里即到這里，因此便成了李斯“逐狡兔”的良好獵場。只是，李斯最后也沒能重歸此地。后來唐人胡曾留下這樣的詩句：“上蔡東門狡兔肥，李斯何事忘南歸。”令所有到了上蔡旅行的人們慨然而嘆。

（作者系北京大學法學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