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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

2024年6月26日，是第37個國際禁毒日；今年6月，也是我國第14個全民禁毒宣傳月，主題是“防范青少年藥物濫用”。

本報記者調查發現，部分麻精藥品花樣迭代，讓好奇心重、想“玩”刺激的青少年，一不小心便墜入藥物濫用的深淵。而我國對涉麻精藥品等成癮性物質濫用犯罪，一直保持嚴打高壓態勢。近日，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公安部、國家衛生健康委聯合發布公告，將右美沙芬、含地芬諾酯復方制劑、納呋拉啡、氯卡色林列入第二類精神藥品目錄，自今年7月1日起施行。

這給在灰色地帶賣“致幻藥”、打“擦邊球”的人劃出了紅線，也提醒家長、學校和社會各方力量，共同為青少年筑牢禁毒防線，提升學生識毒、防毒、拒毒能力，確保年輕一代朝氣蓬勃，向上向善，健康成長。

每當一種藥品的管制加強，這群“藥物成癮”的年輕人門就會再找下一種替代。受訪專家認為，比起制定藥品管制政策，更難的是找到成癮物質背后現有和潛在的濫用人群，予以科學、精準地治療和干預

《法治周末》記者 高原

還有4天，被譽為“止咳神藥”的右美沙芬就將進入第二類精神類藥品的名單。

這源于此前的一條公告。5月7日，國家藥監局、公安部、國家衛生健康委聯合發布了關于調整精神藥品目錄的公告，宣布將右美沙芬等四款藥品列入第二類精神藥品目錄，并自2024年7月1日起施行。

這已經是對該類藥品的第3次管控。

事實上，我國一直密切關注這些超劑量使用后可能成為毒品的藥物濫用情況，管制手段也愈發嚴厲。

不過，每當一種藥品的管制加強，這群“藥物成癮”的年輕人就會再找下一種替代。受訪專家認為，比起制定藥品管制政策，更難的是找到成癮物質背后現有和潛在的濫用人群，予以科學、精準地治療和干預。

超劑量使用致癮

右美沙芬，一般指氫溴酸右美沙芬，20世紀50年代由瑞士一家制藥公司重建嗎啡結構而合成，常用于治療各種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咳嗽。

服藥后，其中的有效成分能抑制人類延髓中的咳嗽中樞，讓咳嗽停止。對普通成人來說，只需要服用30毫克就能起到治療效果，然而，在社交平臺上，《法治周末》記者發現有些人的服用量是30毫克的數倍。

“勁大，上頭”“直接起飛”，有人這樣描述服藥的感覺，配圖是一把白色藥片、一瓶可樂。在一則評論中，有人寫道：“上午在學校吃了28片，下午直接進醫院折騰，現在腦袋還暈著呢。”

國家藥監局特殊藥品檢查中心專家庫專家、北京高新醫院戒毒科主任徐杰曾經遇到過一個名叫崔婷婷（化名）的患者。

7年前，崔婷婷被確診為抑郁障礙。她吃了一個月的藥，藥物一開始能平復情緒，但后來逐漸失效。因為治療花費較大，加上父母認為是她自己“心思重”，就沒讓她持續接受治療。

崔婷婷承受著父母施加的壓力，并逐漸對周邊人際關系產生猜疑。她開始非自殺性自傷，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疤，失眠、早醒、情緒低落如影隨形。

一天，她在社交平臺上檢索自殘相關的帖子，偶然看到有人這樣描述右美沙芬的“神奇功效”：“腦子會輕飄飄的，身體會往下墜，閉眼能出現很多幻覺。”

她不了解右美沙芬的藥理，也并不在意過量使用的危害。“總覺得這個社會、這個世界都不太理解我。對于父母而言我沒那么重要，生病了跟他們說，沒有得到安慰，反而是責怪”，于是崔婷婷打開手機，在電商平臺上下單購買了右美沙芬。

用藥后，崔婷婷感覺身體很輕，腦袋很重，閉上眼，強烈的幻覺襲來，平日復雜的人際關系，父母矛盾，都在眩暈中緩解。

這是她第一次超量服用右美沙芬。后來劑量逐漸提高，最多的時候一次吃了24片。每當遇上委屈、爭執、情緒不穩定，她都會吃一把藥，沉沉睡去。

徐杰告訴記者，在2018年后，諸如崔婷婷這樣濫用藥物的青少年人數逐年上升。

2018年，徐杰所在醫院接診到的各類濫用藥物患者達100人左右，之后逐年增加。2022年，來就診的藥物濫用患者約300人，這一數字已占當年患者總數的近50%，其中大部分藥物成癮患者伴隨心理或精神疾病。

“這些患者多數年齡在18歲左右，其中接近三分之一為醫源性成癮（因治病服藥成癮），其他則是聽他人介紹或從網上了解到這款藥物，為了體驗快感染上‘毒癮’。”徐杰說。

徐杰通過綜合多項臨床案例分析，發現不少患者是在同伴影響下開始購買含右美沙芬藥品，長期服用后出現生活懶散、情緒不穩定、失眠、反應遲鈍等癥狀，停藥后心慌、煩躁、頭暈等，難以自行戒斷。

在他看來，青少年對海洛因等傳統毒品有一定認知，但他們普遍認為含有右美沙芬等成分的藥品對身體沒那么大的危害。此外，這幾類藥品對人體的危害不像傳統毒品那樣很快顯現，很多青少年放松了警惕。

被納入精神藥品類

“家中常備的一些止咳藥、止痛藥、感冒藥中，也含有與毒品類似的成分……在臨床上這些都是藥效很好的藥品，但如果濫用成癮，其危害不亞于吸毒。”北京朝陽醫院微信公眾號發布《合理用藥 遠離毒品》一文寫道。

而對于上述問題，國家的管控也一直在升級。

2021年年底，由于濫用問題嚴重，國家藥監局將右美沙芬由非處方藥劃轉為處方藥。

2022年12月1日，國家藥監局制定的《藥品網絡銷售禁止清單(第一版)》正式施行，右美沙芬被網絡禁售。

不過，由于存在處方藥管理的執行漏洞。在轉換為處方藥后，仍有不少青少年通過線下實體門店和網絡銷售渠道無處方大量購入右美沙芬。

據央視新聞2023年12月報道，四川省成都市公安局新都分局大豐北派出所民警在工作中發現4名未成年人在網絡灰色渠道、線下藥店違規出售等渠道購買到右美沙芬，并通過網絡邀約一起吃下過量右美沙芬片。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藥學專家告訴記者，由于不屬毒品，公安、司法部門較難介入右美沙芬濫用行為，不能讓濫用者強制隔離戒毒。

作為藥品主管單位的藥監部門，更側重于藥品的管理和監測，不擅長定位、介入甚至治療濫用人群。

轉機出現在今年5月。5月7日，國家藥監局、公安部、國家衛生健康委聯合發布了關于調整精神藥品目錄的公告。公告內容顯示，將右美沙芬、含地芬諾酯復方制劑、納呋拉啡、氯卡色林列入第二類精神藥品目錄，公告自2024年7月1日起施行。

《中華人民共和國禁毒法》規定，“毒品，是指鴉片、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冰毒）、嗎啡、大麻、可卡因，以及國家規定管制的其他能夠使人形成癮癖的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

其中，規定管制的精神藥品按管制等級分為第一類、第二類，常被簡稱為“一類”或“二類精神藥品”，又稱“列管”（列為規定管制）藥品。

根據《麻醉藥品和精神藥品管理條例》規定，第二類精神藥品零售企業應當憑執業醫師出具的處方，按規定劑量銷售第二類精神藥品，并將處方保存2年備查；禁止超劑量或者無處方銷售第二類精神藥品；不得向未成年人銷售第二類精神藥品。

這也就意味著，上述藥品今后在國內視同“毒品”。若不遵醫囑隨意濫用右美沙芬，形成癮癖，可以被認定為吸毒；若違規銷售右美沙芬，則可能涉及販毒。

令人欣慰的是，我國目前已經建立了一套覆蓋全國的藥物濫用監測體系，通過地方的強制隔離戒毒機構、禁毒執法機構、美沙酮維持治療門診、自愿戒毒機構、社區戒毒機構、精神專科醫院和綜合醫院等基層“哨點”，密切關注潛在的新毒品和濫用藥物。

“在監測系統中，如果某種藥物的濫用人數超過警戒線，系統會自動報警。”北京大學中國藥物依賴性研究所常務副所長時杰表示。

國際經驗也為中國提供重要參考。時杰介紹，一旦發現國際上出現某種藥物濫用，研究所會立即開展研究，通過多種動物模型分析其藥理機制；同時，開展相關流行病學調查，摸清國內濫用情況以及濫用人群特征。

除了管控，還需要做些什么

多位參與青少年藥物濫用救治的一線醫生和專業人士呼吁，應當把藥物濫用防治的核心放在“人”而不是“藥”上。

“成癮只是一個表象，深層次原因是這些青少年的家庭教育出現了問題。”晴日精準心理創始人何日輝告訴記者。

何日輝從事青少年藥物成癮臨床專業治療近20年，曾對其接診過的青少年濫用藥物原因做過調查。

他發現這些人大多缺乏家庭關愛或在成長過程中遭遇了疊加性心理創傷。這一群體在日常生活中心情郁悶、學習狀態出現下滑，得不到父母和學校老師的理解，最終將情感訴求轉向外界，容易演變到濫用藥物、沉迷游戲，甚至吸毒、賭博。

“強力管制可以緩解問題，但不能僅靠列管來解決。”何日輝認為，不應忽視最關鍵的家庭系統因素。

徐杰也表示，產生藥物依賴有不良家庭關系影響、好奇心驅使、被人教唆、對危害性認知水平低等多種原因。“大部分人一開始對濫用危害性并不十分了解，后期逐漸發現問題，想戒就難了。”

他用“惡性循環”形容這個過程，“為什么意識到不好還要吃？他們以為藥物緩解了焦慮、失眠等問題，不吃什么也干不了，但其實是出現了戒斷癥狀”。

因此，每位來治療的藥物濫用者，都會被徐杰告知“治療只是一部分，復吃率很高是個不能回避的話題，需要家長、青少年和我們共同努力”。